不同于波普艺术对消费文化的嬉笑怒骂和不明朗的自相矛盾,之后活跃的一代艺术家明显采取了更加果断的敌对立场。他们不再满足于从表面批判,而开始从内部解构。Gabriel Kuri、Josephine Meckseper、Irina Korina、Martin Basher …… 一众当代艺术家都在以各种方式和视觉概念质疑消费主义,探索消费在构建社会身份过程中扮演的角色。 由于广告在消费文化机制的延续和推广方面至关重要,因此,不乏大量艺术家将其作为创作的主题。有「街头艺术教父」之称的 Ron English 自上世纪 80 年代初开始发起非法公共艺术运动,并多次参与「广告牌解放阵线」(Billboard Liberation Front)运动,通过文化干扰和篡改广告牌关键字,从根本上改变信息,创造颠覆性的政治宣言。另一位通过街头艺术声名大噪的艺术家 Banksy 同样对消费主义嗤之以鼻。2005 年圣诞节前后,Banksy 创作了《耶稣基督与购物袋》(Jesus Christ with Shopping Bags)。在作品中,疲累不堪的耶稣被固定在一个看不见的十字架上,双手提着购物袋,宗教意味裹挟着的反讽呼之欲出。2015 年,他策划了短期艺术项目「迪士马乐园」(Dismaland)—— 破烂的城堡、扭曲的小美人鱼、丧尸般冷淡的工作人员,这个反乌托邦乐园的每个角落都散发着对政治的冷嘲热讽。奢侈品以及时尚品牌,也无法逃脱艺术家的辛辣尖锐:在艺术家「点子大师」Dotmasters(原名 Leon Sessix)眼中,来自 Chanel、Gucci 或是 Louis Vuitton 的包装袋,无非是他装颜料的临时工具包。
如果说「潮流」是消费主义的产物,那么攻击消费主义又何尝不是一种现当代艺术潮流?当艺术家高喊反消费主义时,这种誓死批判的本质是什么?为何其中总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讽刺意味?后资本主义的逻辑是将任何潜在的反叛升华,化敌为友。由此不难看出,每一件艺术品一旦被展出和出售,与任何商品无异,只是产品。正如哲学家 Walter Benjamin 指出的那样,艺术和文化变成为了适应资本主义利益而被共同利用的产品,而大规模生产和复制艺术的条件早已剥夺了其作为个体单位的功能。艺术本身既然已经成为一宗可以买卖的交易品,难道不意味着消费主义已成功将其吞噬、消解,后又反吐出了那个声明想要批判它的东西吗?Banksy 的《女孩与气球》(Girl with Balloon)以 140 万美元成交或许就是一个例证,任由他隐姓埋名或是自毁画作,也早已无法将艺术从消费主义中摘得一干二净。
德国艺术家 André Butzer 则用一种相对温柔的态度对待消费主义。他通过对两种不同语境 —— 德国传统与美式文化的吸收,在艺术领域开创了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。在画布上,Butzer 徘徊于梦想与现实之间,通过对德国民族历史的追溯、对荷尔德林诗歌的共情,以及对 Walt Disney 创作的衍生,展望了一种人类生命的不朽生活。无疑,这是托生于画布空间的乌托邦。「纳萨海姆」(NASAHEIM)系列是 Butzer 经年探索的成果之一,NASA 是美国宇航局的缩写,代表遥远、未知、不可触及,heim 是德语中的「家」,是咫尺范围之内的熟悉与安全。这两者的结合,既内指了艺术家未受外界侵袭的精神领地,又可以外拓为远近之间的创作自由。这一特别的存在使得 Butzer 能够挣脱世俗的束缚、超越时间的桎梏,游走于天地之间,恣意驰骋。
André Butzer,《光,色彩与希望:纳萨海姆系列油画之一》,布面丙烯 Butzer 以大型新表现主义作品而闻名,这种风格通常被定义为「科幻表现主义」,尽管画作中时常出现具体且讨人喜爱的卡通形象,但这种介于抽象和形象化之间的叙述,却总是在探寻生命的灵韵与现代性危机,如艺术家所言:「不要相信天花乱坠的炒作。通过在场、参与和社群去寻找真相。拒绝被量化,并成为一个危险的存在,拥抱危险。科学并非真实。振动终将回归,使一切不实、拟真、量化与弃神之物湮灭。」 在批判消费主义的道路上,Butzer 既未成为圆滑的自相矛盾者,也没有过激地奋力叫喊。他用自己的方式,适度地抵御,坚定地思考。即使在具有膨胀效果的童趣人物以及人为的超越道德表达之间,仍存在一定程度的拉锯与抵触,这种对抗最终将归于观者超脱主观臆断的漫长凝视。正如他笔下眨着超大眼睛的人偶,似在告诫着:在意识形态的轰鸣中,责备、气恼、愤怒都是最无力的表达;鉴于光和色彩仍在,我们的希望仍在;保持亲历、保持不被轻易定义,保持能飞到外太空却仍记得重返家园的勇气。